*CP:范闲x陈萍萍
*上一棒:@12月的TonyStark
*下一棒:@克拉
可配合银临《腐草为萤》食用
陈萍萍发现范闲这几日多了个习惯。
小崽子突然间很喜欢凑到他的跟前问他怎么看待死亡这件事。
陈萍萍一开始还会很认真地回答他“当然是想活久一点”,或者是“人免不了一死,平常心对待即可”,可是被问烦了之后他就会随手抄起一卷竹简扔过去:“你小子盼着我死是吧?”
于是范闲就像个闯了祸的小狐狸般乖乖地帮他把竹简捡回来,然后扯扯他的衣袖,一脸委屈地蹲在他身边,一副“萍萍你欺负我我哄不好了”的样子,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
这招挺有效,每次都能得到陈萍萍的抚摸。
可范闲似乎跟着了魔似的,天天问着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是不记得自己前一天已经问过了,还是用这招来骗老狐狸的手掌。
这一切还得从范闲很小的时候说起。
范闲曾经在梦里见过一个头发花白、长相怪异的身影,后来他多了一个叫费介的老师;范闲曾经在梦里游历过一大片连绵巍峨的建筑,后来他作为使臣出使北齐;范闲曾在梦里看到了一片血色的京都,后来就有了大东山事变……
范闲曾在梦里见过一张平平凡凡的轮椅,后来他的世界里,有了陈萍萍。
他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这种预知未来的能力的。
而就在前不久的梦里,他看到了一片秋雨白茫,朦胧之中是两个身影,一个看不清面目,另一个——是陈萍萍。
很简单的一个场景,在他的脑海里停留不过三秒,但范闲却很敏锐地感觉到,萍萍要死了。
萍萍要死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京都里的一切都在朝着自己预期的方向进行着,自己已经接任了监察院院长的一职,陈萍萍也答应他离开京都。所有的所有,都散发着一种美好的气息,怎么会与死亡那种看似遥不可及的事物牵扯上关系呢?
而梦里的另一个人,又是谁呢?
范闲想不通,想不明白,所以他就去问陈萍萍。一遍又一遍地问。哪怕陈萍萍给了他明确的答案,可他总觉得,老跛子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这是怎么啦?天天追着个问题翻来覆去的念叨,这可不像小范大人啊。”
范闲正趴在陈萍萍的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羊毛毯子上的毛,听得陈萍萍这话,耷拉着的两只狐狸耳朵动了动,终究还是受不得心里藏着事情不跟陈萍萍说,犹豫了一会,开口道:
“我……做了一个梦。”
“梦?”
“梦到你死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有些哽咽,钻入陈萍萍的耳里,心神微微一动。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了一下。自己真正在谋划的事情——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吗?
在心里把整个计划又重复了一边,确认并没有什么漏洞和信息可以让范闲察觉到什么,定了定神,开始专心安抚小崽子:
“都是梦而已,多么虚幻的东西啊,哪能当真。”
“不一样的。我之前做过很多很多梦,后来一个个都实现了。有美好的梦,也有噩梦。”
“你觉得死亡是噩梦吗?我确实是挺怕死的,”陈萍萍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但……这也是每个人终究免不了要经历的事。我这把年纪了,死亡……正常的事。”
陈萍萍伸手揉了揉范闲的头发。范闲想着,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对于阻止陈萍萍死亡这件事发生的执念,以及潜意识里对于那个梦境的回避,让他忽略了,在那一片白茫茫的秋雨之中,其实夹带着几丝血色。
陈萍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到底是太了解范闲这孩子了,知道自己在范闲心里的地位,也知道,一旦自己死在庆帝的手里,范闲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那又如何?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等范闲离京了,去东夷城了,自己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等那孩子再回到京都的时候,一切都过去了。
不过既然被他主动提起,那顺着他的心思再给他说两句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很害怕死亡?”
范闲不禁想起了东夷城的浪花边,年轻的北齐皇帝与他谈论起生死的事。他本来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却在小皇帝吐出的一个又一个名字下改变了自己的答案。
尤其是最后一个名字。陈萍萍。
对于陈萍萍这个问题,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怕,不仅怕自己的死,更怕他在乎的人的死,怕陈萍萍的死。
“你听说过腐草为萤吗?”
范闲一愣,腐草为萤?老娘连那个世界的歌都带过来了?
接下来陈萍萍的话很直接地打断了范闲脑海里对叶轻眉什么都要带过来的一番吐槽。
“传说……季夏时节,腐烂的草能够化为萤火虫……那种死亡,才是最令人心生向往的。那是以另一种方式而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死亡和重生。”
范闲当然知道这传说背后的原理是什么,那不过是萤火虫的虫卵多存在于腐草之间罢了。可是……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故事啊,难怪陈萍萍会喜欢,范闲自己也喜欢。
“我死了,你会记着我吗?”陈萍萍的语调很平静。其实无论谈论什么事,陈萍萍总能给别人一种万年冰山的气息,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若是有……那只能说明所说之事与范闲有关。
“会。”
陈萍萍笑得更开心了,就像个得到了一颗糖果作为奖励的孩子。
“你信不信我?”
“信。”范闲没有丝毫犹豫。在他眼里这似乎构不成一个问题。
“那这就够了。”陈萍萍拍了拍范闲的手掌,“不会有事的。你把我在监察院的权力都给抢走了——我还能干什么事?”
范闲的内心全是萍萍你开啥玩笑呢,我抢你的权力?你是谁啊我又是谁啊,怎么可能抢得过你。
但小狐狸到底是被安抚下来了。范闲相信陈萍萍,也相信自己——陈萍萍马上就可以回老家了,除了正常的生老病死,他还能有什么事?
那个梦在他的心底被压下了——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那些美好的梦总是很快就能实现,而噩梦往往发生在许多年之后。
再次回忆起这个梦,已经是在五百黑骑飞奔时溅起的一片尘土之中。
等他将老人从刑架上抱下来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明白了——梦里的那场朦胧秋雨,明白了另一个人是谁。
后来,他回到了范府,睡了一个长觉。
他又做梦了。梦到了那双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揉着他的头发,问他:
“你信不信我?”
梦醒了,衣襟已是湿透。
哪怕范闲明说了不想听闻外界的消息,可是街头巷尾间的一些闲言碎语仍然免不了会钻进他的耳朵。
“说我跟皇帝对峙是愚蠢的?”
放下茶杯的动作顿了顿,范闲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是对听到的说法有什么看法,还是仅仅因为茶水凉了不好喝。
“哼。”范闲重重地把茶杯按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坊间人,懂什么。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范闲低垂的眼帘抬起,对上了林婉儿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
“范府里也有不少人也是这么想的吧。只是因为你的管教所以没有多嘴。”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林婉儿深吸一口气,似是在逼迫自己下定一个决心,“你这么跟皇帝舅舅僵下去没有一点好处,你还不如……”
范闲伸手止住了婉儿接下来的话。
“我知道最好的做法是什么。可是我不愿。
“皇帝老儿做的那些事,我清楚得很。这世界上谁才是真正对我好的,我更清楚。
“我不能让陈萍萍……”
范闲突然愣住了。他在范府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听见陈萍萍的名字。而且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
似乎这个时候,他才能真切感受到,陈萍萍是真的离自己而去了。
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一旁的几张纸上。墨迹有新有旧,看来这几天的心思差不多都放在了那几张纸上。
那上面写的……是腐草为萤。
陈萍萍喜欢这个传说,范闲就像让这个传说更美好一些。于是他就想把那个世界的歌改编成这个世界的曲子,让桑文唱出来,给远在天边的陈萍萍听一听。
范闲的嘴角不自在地抽动了一下,半晌才继续道:
“其实萍萍就像地上的一株株草一样……生前是灿烂的,死后也能化为萤火虫,在黑夜里发着光。
“对我来说,他一直都是一道光。
“京都就是一个漩涡,皇宫就是漩涡深处的无尽黑暗。幸好有他。”
范闲想起了陈萍萍曾经说过,“那是以另一种方式而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死亡和重生”。确实,至少在他的记忆里,陈萍萍不会死。
为了那一份执念,他也要跟皇帝斗一斗。
最幼嫩的新叶,连凋零都不屑。
他不是新叶了。却更不屑于让自己心底的那一份坚守凋零在皇权的压迫下。
“清浅池塘边,重生破土的冲动,天地正玲珑,殡葬了飞虫……”
唱曲的是桑文的女儿,听曲的是范闲。
范闲就像以前的陈萍萍一样,也坐上了轮椅——其实以他的修为,哪怕年纪大了,行走也是没问题的。他只是想更多地感受陈萍萍的气息。
手里无意识地顺着曲子的节奏揪着膝上羊毛毯的杂毛,就像当年趴在陈萍萍的腿上一样。
老了,越发喜欢清净。曲儿也不怎么爱听了,偶尔听听也只听这一首《腐草为萤》。每日最大的喜好便是自己推着轮椅去到陈萍萍的墓边,看着那只包容了一个骨灰瓮的青冢,跟陈萍萍说说话。世间发生的大事,无论是庆国北伐啦,还是西胡躁动啦,一概不谈,只喜欢捡着些自己的家常说说。
说的最多的应该是小花吧。小花已经成人了,但仍然喜欢缠着范闲给他讲讲陈老院长当年的故事,好像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记住了那个戴着小白花哄她的老人。
范闲看到面前那一坛在风中瑟瑟发抖的花儿,经常想着,自己距离去陪那个老人,怕是不远了。
“迢迢河汉间,有燐火坠地如慧锋……”
一首《腐草为萤》传遍庆国甚至是北齐的大街小巷,只是没人想到,这曲子是当年的那个小范诗仙写的,准确来说,搬运的。
范闲一开始指导桑文的时候,还会解释一下这是一个姓向的人写的,可是桑文不听。久而久之也就懒得解释了。
一切都很好。天地间皆在唱着陈萍萍当年最喜欢的那个传说,也在唱着小范大人与陈萍萍当年的传奇。
“等我死了,就将我火化了。然后把我和萍萍的骨灰撒到天地间,让我俩化成萤火虫再相遇。”
化萤的说法,没人会信;可是小范大人的话,没人敢不听。
就像曲儿里面写的,奢望着,能生死相拥。